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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第五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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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第五十二章

◎“我不是張殊南的馬前卒”◎

車外的喧囂聲漸遠, 馬車轆轆行在回府的大道上。

車室內又陷入一派寂靜,雲霽偷偷地拿餘光去瞥裏頭坐著的人。張殊南斂眉垂眼,說話時有著很沈重的無奈:“雲霽, 不要這樣同我說話。”

他鮮少直呼她名諱。

雲霽聳聳肩, 故作輕松道:“原來殊南哥哥希望我穩重嚴肅些。”

馬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,守門小廝喊道:“大人回府了!”

雲霽掀開車簾, 踩著車轅縱身跳下,撂下一句:“知道你忙, 但我的事更重要一些。我只給你兩日的功夫, 抓緊辦好。”

她輕盈地落在地上,撣了撣因為久坐而褶皺的外衫, 越過目瞪口呆的丫鬟小廝, 從容不迫的往府中走。

小姑娘年紀不大, 氣性倒不小。張殊南將放在手邊的茶湯一飲而盡, 待馬車停穩後,踩著木凳下車。

趙靖牽著小孩子們從後面走過來, 沒瞧見二娘子,便問:“二娘子又出去了嗎?”

張殊南擡步往裏走, 平靜道:“她手腳利落, 先回去了。”

雲冰潔悄悄地跟在張殊南身後, 小肉腿飛快地倒騰,勉強能跟得上。

張殊南突然停下來,雲冰潔冷不防地撞在他的腿上, 淚眼汪汪地捂著頭, 只叫“哎呦”。

他蹲下來問她:“你跟著我做什麽?”

雲冰潔這會子又不疼了, 咧著嘴笑, 指著他的衣裳說:“大哥哥……不對不對, 應該是舅舅,舅舅穿這身衣裳好看。”

張殊南擡手摸了摸她的頭,溫柔道:“舅舅有事要忙,冰潔自己玩好不好?”

他目光深沈,好似透過雲冰潔,看另一個人。

雲冰潔點點頭,笑道:“那等舅舅有空,我再和舅舅說話。”

她十分乖覺地向張殊南行了一個不大標準的蹲禮,然後一蹦一跳地朝前跑去。

張殊南望著小姑娘歡快地背影,朦朧之間,他好像看見了十歲的雲霽。

她順著長廊緩緩地走下去,逐漸長大,從十歲到十七歲,再成為穿著鐵甲戰衣的女將軍……最後化為一只白雁,乘風而去。

他仿佛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啼叫,四顧望去,卻不見雁。

趙靖在一旁喚道:“郎君……郎君?”

張殊南只覺得靈臺蒙了一層白霧,怔怔地問他:“你聽見雁啼了嗎?”

趙靖上前扶著他,疑惑道:“雁啼?沒聽見啊。郎君怕是糊塗了,這個季節哪有大雁啊。”

張殊南輕輕撥開趙靖的手,獨自往前走,輕聲道:“是啊,應當是我聽錯了。”

那只生在水邊的雁,終要振翅高飛,化為大漠紅日下的一道白光。

張殊南回屋後,提筆修書一封,命趙靖速遞去定遠將軍府邸。

雲霽今日提起的定遠將軍韓武,常年鎮守關外,與妻兒分居兩地。於去年冬季回京小住,在汴京逗留數月,不料被文官參了好幾本。

官家本就不喜武官在京城逗留,大手一揮,命他速速離京,想來不日就要啟程前往關外。

書信遞去的時候,韓武正在審問韓自中今日去何處鬼混了。

韓自中不敢隱瞞,一五一十將今日之事說了出來,說到最後,還搖著頭十分惋惜道:“可惜了,沒問到那位小娘子姓甚名誰。”

韓武冷笑道:“你投壺輸了幾百文,還要一個女子替你找場子,當真是臉都不要了。”他當即便要傳家法。

小廝見狀趕忙將張殊南的書信奉上,韓武握棒的手頓了一下,冷著臉將棍棒拋至一旁,韓自中這才勉強逃過一劫。

韓武打心眼裏瞧不上那群文官。這群狗日的躺在京城裏吃香的喝辣的,不問民生疾苦,戰事多艱。學得一身酸臭軟骨頭,只會吟詩作對、風花雪月。

他這次回京,本意是為關外將士多籌些軍需糧草,要朝廷多撥些軍費。

官家推脫國庫緊張,在他幾個月的軟磨硬泡之下,好不容易有些松口的跡象。誰成想那群狗屁文官,竟聯合起來參了他七八本,官家見狀,當即命他離京,絕口不提先前答應的糧草軍費。

實在是,文人誤國!文官誤國!

對於張殊南這個端明殿學士,他更是不屑。

張殊南小小年紀,就身居高位,不是攀附權貴,阿諛奉承之輩,還能是什麽東西?

韓武一目十行,飛快地將書信看完,嗤笑一聲後,兩手一搓,就叫紙團成了紙片。

韓自中問道:“父親,咱家同張大人沒什麽交情,他怎麽會寫信給您?信上說了什麽?”

韓武道:“說是明日要給我推薦一個弓箭手。我呸,這群文官把持朝政還不夠,還想把手伸到軍隊裏?”

韓武的夫人奉上一盞涼茶勸道:“他如今炙手可熱,你且忍忍,不要自討苦吃。回頭你拍拍屁股回關外了,我們母子可是要留在汴京的,你就心疼心疼我們吧。”

韓武咕咚咕咚將一碗涼茶灌進喉嚨,粗聲道:“知道了,明日就見。”

他指著韓自中道:“你明日也去軍營,好好練練你那二兩重的骨頭,一天到晚凈給老子丟人。”

*

夜裏,張殊南在書房見了雲安。

雲安一聽張殊南的安排,臉色大變,拍案摔盞道:“雲霽是個女兒家,她怎麽能進軍營?張殊南,從前的賬我還沒和你算,你不要欺人太甚。”

張殊南平靜道:“這是雲霽自己的想法。”

這麽多年,雲安頭一次紅眼睛,他怒道:“她的想法不作數,我們雲家,不需要女兒去掙軍功。我自知不會有大出息,但我會給雲霽挑一個最好夫婿,她一定會幸福美滿,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。”

他沖上去,抓著張殊南的衣領,使勁地搖晃:“自從你出現了,雲霽就不再是個正常的小娘子了!你教她的都是些什麽狗屁東西,你賠我妹妹!”

張殊南被迫仰頭看他,淡淡道:“雲霽是你妹妹,她是怎樣,你應該更清楚。”

是啊,雲霽是什麽性子,他這個做大哥能不知道嗎?張殊南沒來之前,她就想做個鐵娘子,說到底,是他們放縱雲霽變成這樣的。

但雲安見張殊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,怒火將理智燒的片甲不存,他猛的給了張殊南一拳,吼道:“你不心疼她,我心疼她!她是我妹妹,我只有這一個妹妹!”

這一拳下了狠手,張殊南牙齒磕破了口中嫩肉,他側著臉,狼狽地吐出一灘血水。

雲霽站在屋外,聽著書房內的爭執聲,她沈默地將門推開,喊道:“大哥。”

雲安靠著書架喘氣:“你別喊我。長兄如父,我不同意,你不許去。”

雲霽緩緩地走到他面前,輕聲道:“我先是雲霽,然後才是你妹妹。”

“我有自己的路要走,你不能攔。”雲霽直視他的眼睛。

雲安眼中有淚,他擡手指著張殊南,冷笑道:“是為了他,還是為了你自己?他已經是端明殿學士了,不需要你賣命送死。”

雲霽眸子冷如凍雪:“大哥這話,惡心了三個人。張殊南,我,還有你。”

雲安逐漸冷靜下來,他知道,雲霽決定的事,如山海難移。

他松了脊背,蜷縮著肩膀,踉踉蹌蹌地扶著椅子坐下來,垂頭喪氣道:“小妹,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雲霽立在書房中央,朗聲道:“我不是張殊南的馬前卒,不會為他的前途官位而戰,更不為朝廷,不為家族榮耀。只為國土完整,為宋國百姓,為自己而戰。”

張殊南靜靜地看著雲霽,眼中有著濃稠如墨的情緒。他扶膝起身,走至雲安面前,輕拍了拍他的肩膀,好似安慰:“你們兄妹,坐下來,好好說一會話。”

張殊南出去後,書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,雲霽坐在雲安手邊的位置,她仰著頭看橫梁,幾不可察地有一聲嘆:“大哥,我們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。”

雲安臉頰有淚劃過,他問:“此行,非去不可?”

“非去不可。”雲霽答道。

雲安伸手,摸了摸雲霽的額頭,“大哥只希望你,能平安。”

雲霽笑了笑:“大哥,我可是弓箭手,是躲在後頭的。”

雲安也笑:“躲在後頭好,安全。大哥就當你出去游歷了一圈,早些歸家。”

兄妹就是這麽奇怪,上一刻還吵的臉紅脖子粗,下一刻就能和好如初。

這可能就是血緣的力量吧。

雲安斟酌許久,還是將話問出口: “雲霽,拋開這些事不談,大哥只要你一句實話。”

雲霽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你對張殊南,是不是……”雲安將後話咽回了肚子,他們兄妹之間,不用講得這麽直白。

“是。”雲霽果斷道。

她側過臉看他,認真道:“我們是有著共同信仰的人。餘下的路,我們會相互理解、相互扶持,相互成就。”

雲安心中震蕩,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,最終化為一問:“雲霽,你怎麽就篤定他不會變,你不會變呢?”

雲霽道:“人生在世,不過一場豪賭,希望我能賭贏。”

雲安費力地站起身來,緩緩地往外走:“但願吧,但願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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